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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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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動筆於2009.11.04

完稿於2010.01.26

桌上的魚油燈散發出腥臭,搖晃的火苗將光明和陰影均分給隨意攤放的羊皮紙、墨水瓶、鵝毛筆和坩堝。

我從潮濕剝落的墻角撿起一塊石灰石,緩慢而鄭重地在墻面上畫下一道痕跡。退後一步,借著昏暗的燈火,我凝視著滿滿一墻的石灰記號。

盡管不缺乏紙筆,但是我還是喜歡用這種傳統的方法記錄時間。

每天刻下一道痕跡,我用了四千零五天畫滿這面墻。

整整十一年,我已經在這座不見天日的監獄裏度過十一個年頭了。

囚衣在日覆一日的清洗中變得褪色和寬大,從領口中可以輕易地看到肩膀上那個黑色的六芒星烙印。

我厭惡地揪緊了領口,情不自禁地回憶起被關進這座監獄的第一天,看守在我身上烙上這個代表恥辱的烙印,那種疼痛即使隔開十一年也無法淡忘。

幽暗的甬道裏,準時響起看守的腳步聲。

這十一年來,每天的中午十二點和下午五點,看守都會給我送來午飯和晚飯。雙日是發酸的魚湯和黑面包,單日是燕麥粥和沒有煮熟的土豆,遇到每年國王陛下生日和豐收節則會加送一塊培根或者半塊火腿。

可是今天,他兩手空空。

“女巫小姐,”在鑰匙的亂響後,他打開牢門。“監獄長要見你。”

我並沒有很驚訝,我猜想也許是監獄長要我為某位重病的囚犯配置草藥或者他又對煉金術燃起了興趣。

事實上,在我入獄的十一年中受到的苛酷待遇並不多,盡管這座位於王國邊陲的土倫監獄是以虐待囚犯聞名的。這要得益於我微薄的草藥知識和土倫監獄簡陋的醫療條件,監獄長命令我為囚犯們看病並相應地給我些許報酬,我牢房中的墨水和書籍就是這樣得來的,同行而至的還有看守們的善待和囚犯們的尊敬。

然而,當我走進監獄長的辦公室後,迎接我的卻是監獄長不同往日的歡悅笑臉。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親愛的女巫小姐。”

一時之間,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被釋放了。”他在辦公桌後站起身,對著我微微點頭,“收拾下行李吧,你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您……您在說什麽?”我腦海中一片空白,全然楞住了。

我記得很清楚,我被判處了終身□□,除非死亡,否則永遠也無法離開土倫監獄。

監獄長哈哈大笑,肩膀在笑聲中抽搐,細小的藍眼睛滿意地欣賞著我的驚訝和懷疑。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神靈在上,奇跡真的發生了。國王陛下為了慶祝他的五十歲生日決定赦免一百名犯人,而你,恰好是這一百名幸運者之一。”

有那麽一刻,我無法呼吸,他的笑聲在耳邊越來越遠。

我被釋放了,我要從這裏出去了。十一年來不敢幻想過的事情竟然這樣輕易的發生了,簡直像是一場夢。我害怕的不敢呼吸或者說話,唯恐一張口就將這個太過瑰麗的夢境吹跑了。

直到踏出土倫監獄的那一刻,看守在我身後鎖上鐵門,陽光明媚的撲面而來,清新的風微微拂過我的肌膚,這一切才變得真實起來。

我自由了。

重獲自由之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倒在開滿野花的草地上,無聲地大哭。

“阿爾伯特少爺……”在哭泣的間隙,我呢喃著這個無法忘卻的名字。

回憶是一面落滿塵埃的天鵝絨幕布,我站在幕布後,無聲地瞭望命運開始的那一幕。

那年我十四歲,奶奶的過世使得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在她的葬禮上,我聽到人們在討論今後對我的安排,孤兒院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當時年紀還小的我本能地害怕著那個地方,恐懼的種子埋在胸口中,迅速抽枝發芽,最終長出魯莽的果實——我決心逃離故鄉泊夫藍。

於是,我把坩堝和巫典小心的收進行李箱,穿上最受女巫們歡迎的黑色塔夫綢鯨骨撐長裙,義無反顧地坐上了一艘遠洋客船,漂洋過海來到了迷霧島。

異鄉的生活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富有浪漫氣息,這個國度的人們從幾百年前起就對女巫有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偏見。我必須小心翼翼地掩飾身份,偽裝成一個為了尋找珍稀草藥而四處游歷的藥劑師學徒。

但,這世上怎麽可能存在永遠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游歷到一個名叫依雲的小鎮時,我的身份最終還是暴露了。

那天,我在依雲鎮外的森林裏采集草藥,意外地救下了一個從樹上摔下來的小男孩。他的傷勢太嚴重,單單倚靠草藥無法挽救他的生命,我不得不在他昏迷的時候打開巫典,找到了一條對療傷大有好處的巫術。我對巫術的念誦和使用實在太蹩腳,足足試驗了三次才成功。在這段時間裏,小男孩蘇醒了過來,並且發現了我極力想要隱瞞的秘密。

他向隨之趕來找尋他的大人們告了密,於是,在那個漆黑寒冷的夜晚,我奔跑在森林之中,企圖逃開那些追捕我的人們。

慌不擇路之下,我沖進了一條林間車道,腳步蹌踉,恰好一頭栽倒在了一輛急駛而來的四輪馬車前。

馬車被迫停了下來,在駿馬受驚的嘶鳴聲和車夫的咒罵聲中,我聽到有人在車廂裏問:“出了什麽事情?”

低低的少年的聲線,卻將所有的喧囂都壓了下去。

馬車後跳下一個制服華麗的仆人,他恭敬地打開車門,拉下踏腳板,然後退開一步等候在一旁。

馬車前懸掛的鑄鐵風燈撒下金色的光,細細的浮塵在光之瀑布中飛舞,沾染上了金子的顏色,仿佛那些古老華麗的油畫,以摻入了金粉的顏料在畫布上作畫,一筆筆勾勒出一個頎長優美的身影。

那是一個少年,高貴英俊,似乎周身都在發光,但他凜冽的目光卻穿透了光暈,令寒意侵染上我的脊骨。

我俯倒在地,虛弱地向他求救。“請救救我,有人正在追趕我。”

我以我不多的人生經歷得出輕率的結論,理所當然地認為任何人都會向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伸出援手。

然而,少年琥珀色的眼睛冷淡地審視著我,那張英俊到極點的臉孔上突然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微笑。

“對不起,小姐。”他的語氣彬彬有禮,眼神中卻充滿了厭惡。“我不認為我有這個義務。”

他回身對車夫做了一個繞行的手勢,直接將我打入了絕望的深淵。

“阿爾伯特。”當少年的雙足踩上馬車踏板的時候,一個稚嫩的少女的聲音從車廂中傳了出來。“她很可憐,救救她吧。”

少年臉上的線條在頃刻間變得柔和了。“我們並不認識她,沒有任何必要去救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更何況,這很有可能是騙子或者強盜布下的圈套,而我必須優先考慮你的安全,瑪格麗特。”

“我相信事情不會那麽糟糕。”從車廂中伸出一只戴著及肘蕾絲手套的小手,輕輕地攀住了少年的胳膊。“阿爾伯特,救救她,就當是為了我。”

少年猶豫了片刻,最終無法拒絕對方的請求。他執起那只小手,輕吻她的手背。“為了你……瑪格麗特,我怎麽可能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他的聲線漸漸低落,說到最後一句溫柔地近乎呢喃,一朵深情的火花從眼角迸發,還來不及收斂就轉頭面對了我。

“來。”他遙遙伸出手,恍如神祇。

火花在他眼角眉梢綻放到最燦爛,我輕易就被剎那的絢麗攝去了心神。

誰都不知道,我將這不屬於我的溫情一刻偷偷藏於心間十多年,用一種卑微的心情緬懷和瞻仰。

它陪伴我渡過了土倫監獄的每一個夜晚,讓我不至於在孤獨和絕望中發瘋。

阿爾伯特——

他的名字繾綣地從滾燙的唇上滑落,帶著一種虔誠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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